程颐同他的哥哥程颢一样,出生在湖北省黄陂县。20多岁时随其父亲来到洛阳,居住在今洛龙区的李楼镇贺村,同邵雍同一街巷三十多年。在洛期间,除在开封上太学、跟随其父亲到四川广汉、担任一年多宋哲宗老师、流放四川涪陵三年外,程颐先后在洛阳和伊阳县(今嵩县)居住长达五十余年。洛阳李楼贺村、伊皋书院(今伊川县鸣皋镇)、嵩县两程故里,留下了一代理学大师的足迹,留存的遗迹在无语地诉说着程颐的思想与故事。
昌明道学
程颐在洛阳建构其思想学说的时代,距离周公在洛阳开创“郁郁乎文哉”之盛的西周已经过去了二千多年。周公开启的“敬德保民”的儒家文化,经孔孟发展的第一个思想高峰在汉唐佛道的冲击下,已近晦暗了一千五百余年。程颐在洛阳所看到的是寺院林立、佛教兴盛、“儒门惨淡、快要收拾不住”的局面,甚至连民众的死亡丧葬也由佛教徒来主持。当他与其兄重新阐释儒家经典,发掘《礼记》中《大学》《中庸》和《论语》《孟子》中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核心思想,以圣人之道“倡明道学”,高举起“道学”旗帜时,“世方惊异”,有讥笑之,有反对之。只有偃师的李吁等为数不多的学者跟随之。
洛阳,这一古代思想文化的发祥地,伊洛河最早见证了人类文明思想的诞生与开创。夏康失国,其五个弟弟在洛河边唱出的五子之歌,将“民惟邦本、本固邦宁”的大禹遗训镌刻在历代政治家的心头;伊尹在伊河中游的嵩县研究尧舜之道,开儒家文化先河;当河图、洛书被蒙上神秘面纱出现在程颐的学术视野时,他却给予了文化的解读、赋予了人文的含义。同同时代敢于对古代经典提出挑战的思想家一样,程颐对《河图》有自己独特理解:他对他的弟子说,圣人因见“河图洛书”,受启发而作“八卦”,但就八卦所含的“数”而言程颐周易程氏传研究,无“河图洛书”出现,八卦也会制作。这时一只兔子来到眼前,程颐说,“只看此兔,亦可作八卦,数便此中可起”。他指着树说,“只如树木,亦可见数”。他在给他的弟子的书信中说“有理而后有象,有象而后有数。易因象以明理由象而知数。”在程颐看来,自然现象是由数组成的,而自然现象的出现则是由“理”主宰的、推动的。“数”由“象”出,“象”由“理”生,八卦或“易”的本质可以归结为“理”(天理)。程颐正是基于对天地万物皆有理生,而以义理来解《易》,成就了这部光耀千古的煌煌巨著《程氏易传》!《程氏易传》将“河图洛书俱通备”其中,而《程氏易传》的孕育、运思、修改、传播,皆与洛阳有关。《程氏易传》是洛阳贡献给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一部思想典籍、文化宝藏。
面对佛教的冲击,面对诸多人归隐山林逃避现实,程颐忧思的是人的道德生命何以安顿,人的心灵何以在现实世界超越物欲而提升;而面对宋朝不抑制兼并的土地政策造成的贫富悬殊、贫民颠沛流离的现实,程颐更多考虑的是如何实现孔子的“老安少怀”天下大同、人人安居乐业的社会理想如何实现。他将探索的目光聚焦在《易传》里,在用义理释《易》中建构他的道学思想大夏,也为有作为、有理想的士大夫建立起一座以“道”为核心的精神大夏:试图引君当道,得君行道,乃至以道自任,为士大夫“独立之精神”奠基。
程颐在《程氏易传》开宗明义、石破天惊地说:“易,变易也,随时变易以从道也。”他的意思是,他写的这本书,就是揭示世界万物的变化规律,让人随时了解变化的规律,以顺从道的规则。那么,何谓道?在程颐看来,道就是理,是宇宙自然、天地万物产生、运行的根源,他说“天有是理,圣人循而行之,所谓道也”。这就把天、理、道的关系,联在一起程颐周易程氏传研究,打开了过去束缚人之思想的禁锢,将天视为可认知、可把握的对象,人按照自然的规律行事,就是懂得了天道。他更明确地将孔孟儒学的核心“仁义礼智”也归于天道,说“仁义礼智,天道在人”。换句话说,天道是靠人来把握的,人懂得了仁义礼智,就具有了天道。他甚至把孔子的政治理想“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也视为天道,认为,建立人人平等、安居乐业、讲信修睦的理想社会,就是天道。他说:“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乃天道也。”
程颐在洛阳建立的道学,向我们展示了一幅多么美好的社会图景:日月经天,江河行地。人循大道而行,尊天理而建立道德理想;人人皆可以通过学习儒家经典而达到圣人的思想境界,做到以节欲养心,以诚敬立身,身修家齐而治国平天下。
难怪跟随程颐学习的杨时回到南方,有一次在讲学时说“河南程颐先生讲易最好”,他的学生罗从彦就变卖田地,一路步行不远几千里从福建来到洛阳拜程颐为师;四川人谯定则穿着整洁的衣服出川前来洛阳拜见程颐,“弃其学而学焉”;出现了众多在开封任职的官员、读书的学生专程到洛阳拜二程为师的盛况,而在洛阳府担任司法官员的马伸在连续几次欲拜师程颐未果时,不惜以辞职相求!洛阳,简直成了天下士人向往的中心,学术的重镇!程颐则名重天下!据记载当时“行李过洛者,苟知其名,无不登门造访,虚而往,实而归,敛衽而诚服”。逐步形成了遍及中原、河东、蜀中、关中、吴越、湖湘、闽赣各地的广泛的洛学文化圈,而二程所建立的以圣人之道为本色、以天理为道德价值理想、以修齐治平为主旨的“道学”,则成为历代志士仁人的最高理想,推动着社会的发展,也培养了士大夫的独立于封建统治之外的独立思想意识和精神气节,至今仍在滋养着有理想、有作为的知识分子和从政的官员。这是二程对洛阳作出的贡献,也是洛阳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所作出的贡献。
传薪伊洛
在嵩县两程故里道学堂内,有一块刻于宋绍兴年间的石碑,为程颐之孙程晟所立,记述了程颐创建伊皋书院的来龙去脉。
程颐与其兄程颢不同,他在两次考进士未中后,便绝意仕途,一心在洛阳家中收徒讲学,研究义理之学。除跟随父亲程珦在磁州、广汉及晚年流放四川涪陵外,在洛阳及伊阳县(今嵩县)五十余年,讲学足迹遍布洛阳李楼贺村学堂、嵩阳书院、伊皋书院、嵩县程村。而讲学时间最久、为程颐所创的书院则属于位于九皋山下、伊河岸边的伊皋书院。从1082年建起伊皋书院,到1103年程颐迁居耙耧山下居住,程颐先后往来于洛阳和书院之间,长达20余年。伊皋书院被誉为程颐理学思想的孕育和建构之地,是洛阳履道坊之后程颐理学思想的又一发祥地。九皋山上月,伊河岸上风,曾照过程颐徘徊的身影,吹过程颐飘飘的花发;伊皋书院的青灯,伴随着程颐度过了多少夜晚,看他将思想写进《程氏易传》。
程颐能到鸣皋镇办书院,与时任西京洛阳留守文彦博的资助有关。本来程颐是想到龙门山的胜善上方寺建书院的。他在给文彦博的书简中说“颐窃见胜善上方旧址,从来荒废为无用之地。野人率易,敢有干闻,欲得葺幽居于其上,为避暑著书之所。唐王龟构书堂于西谷,松斋之名,传之至今。颐虽不才,亦能为龙门山添胜迹于后代,为门下之美事。可否,俟命。”程颐是自信的,自信自己以传圣人之道为己任,传承斯文之举所办的书院,将为后世添一处胜迹!而文彦博也是慧眼独具,他不仅热情支持,反而将自己在伊闕南、今伊川鸣皋镇的一处庄园和十顷良田相赠,让程颐不仅建起了书院,而且有了学田收入,可以安心著书讲学。文彦博在回信中称“先生斯文己任,道尊海宇,著书立言,名重天下,从游之徒,归门甚盛。龙门久芜,虽然葺幽,岂能容之?吾伊闕南鸣皋镇,小庄一址,粮地十顷,谨奉构堂,以为著书讲道之所。不惟启后学之胜迹,亦当代斯文之美事。无为赐价,惟简是凭。”读文彦博的书简,字里行间对程颐的赞誉溢于言表:先生以兴起斯文为己任,其所创立之道被海内外所尊崇,著书立言,已经名重天下!龙门那个地方岂能容下天下士人归程门。我让你到鸣皋镇办书院,不仅是给后代留胜迹,就当代来说,也是一件斯文盛事呀!
程颐的自信和文彦博的卓识,成就了洛阳一段斯文盛事,斯文佳话!也使洛阳在周公创造“郁郁乎文哉”斯文之盛晦暗一千五百多年后,由二程又在洛阳矗立起斯文之盛的高峰!
正是在伊皋书院,程颐在与杨时探讨对张载《西铭》的看法中提出了“理一分殊”这一揭示事物一般规律与特殊性关系的观点,发先贤所未发,启后世之思想,将中国哲学的思维、认识水平提高到了新的层次;
正是在伊皋书院,程颐在对《周易》的阐释中提出了“先儒皆以静为见天地之心,盖不知动之端乃天地之心也。非知道者,孰能识之?”提出了变化运动是天地万物本质的观点,是中国古代哲学思想的一大理论创新,至今对我们认识事物仍有启迪意义。
正是在伊皋书院,发生了在中国教育史上具有教育意义的“程门立雪”故事,给洛阳平添了又一斯文盛事,伊河岸边雪,伊皋书院名,永远闪耀在中华文化的史册上!
那是1088年冬天,已经拜师过程颢的杨时因升任萧山县令要到朝中领取任命书,便约了在河清县(今孟津县)任县令的游酢一同来伊皋书院拜见程颐。程颐在其兄去世的第二年曾由司马光举荐到朝中担任年幼的宋哲宗的老师,一年多后被罢免回到洛阳,先后担任西京国子监教授,还管理过登封嵩山崇福宫。杨时来拜访时,正是程颐管理崇福宫时期,但他并不在崇福宫任职,多数时间是在伊皋书院著书讲学。当杨时与游酢来到伊皋书院正房时,已经是下午,见程颐正在静坐养神,便侍立一旁,等程颐静坐结束,见是杨时和游酢,便说“日既晚,且休矣。”二人出门,见门外积雪亦有一尺厚。这便是程门立雪的真实场景。后来人们为了突出杨时、游酢的拜师之诚,说他们是立在雪地里,雪拥一尺,诚则诚矣,但并非事实。
程颐与其兄性格不同,程颐如“烈日秋霜”,程颢则如“和风甘雨”。而程颐之所以以“严”著称,与他曾师事胡瑗和他对师道的理解有关。程颐在开封太学时,著名宋初三先生之一的胡瑗主掌太学,胡瑗以道自任,对学生要求甚严,见到太学生有弯腰走路的,则呵斥“直起腰来!”并告诫“做人也要直”。程颐受胡瑗影响,对弟子要求极严。他说“凡学之道,严师为难。师严则道尊。”程颐认为做一个严师是很难的,只有做严师,才能使所传之道受到尊重,才能使道得到传承。程门立雪的故事,反映了弟子对程颐的尊重,同时也体现着“师严则道尊”的古代教育思想和尊师重道的优良传统。程门立雪的故事,发生在九皋山下、伊河岸边,给古老的伊洛大地氤氲出浓厚的文化气象,使这里成为千百年来士人、知识分子心中向往的文化圣地、精神殿堂。
多少年后,程门立雪主人公之一的游酢在“春日山行有感”诗中仍深情地回忆拜师情景:“十里桥西别有天,青山欲断萃云连。园林寂寂鹿为友,野服翩翩儒亦仙。风咏舞雩正此日,雪飘伊洛是何年?追寻往事顿成梦,回首春光倍黯然。”“风咏舞雩正此日,雪飘伊洛是何年”,前句以写孔子与弟子的“风咏舞雩”来比拟在程门求学之乐,后句写他与杨时雪中拜师伊川先生“如梦”一样。而明代陆宜春的《题立雪阁》诗则表达了传承“道学之志”:“游杨托意远,夷然总不屑。伊阙墙门峻,仰止寸心折。颜若非浮慕,久立在冰雪。偶而成感兆,风格两奇绝。正气终日亘,吾道岂磨灭。”伊皋书院,这一沾溉着二程流风遗韵的精神圣地,蕴涵着中华文脉的千古正气,正像程颐亲手所植、历经近千年岁月仍傲然挺立的柏树一样,岂能“磨灭”?
道自鸿蒙传二程,《易》从伊洛衍九州。程颐与其兄程颢在伊洛之滨,阐河图洛书之大义,继周孔之绪心,倡明道学,兴起斯文,使洙泗之源头活水,汇成伊洛渊源,流布华夏大地,滋养世道人心。
如今,在程颐晚年居住之地嵩县两程故里,有明代宗的御祭文“阐明正学,兴起斯文”;有康熙皇帝敕封“学达性天”的匾额;有“此道无传久矣溯秦汉唐以前仰承邹绎;斯文不在兹乎自周邵张而外佑启紫阳”的对联;有新建的二程大公墙;有台湾著名学者余光中先生的题词“二程肇始,朱子发挥;造化所钟,人文所汇”;有清华大学国学研究院院长陈来先生的赞誉“洛阳是宋明理学的千年祖庭,二程先生的文化精神照耀千古!”无论是皇帝赐匾还是学者题词,都在说明二程兴斯文、传道学的意义与价值:二程创立的理学,在河洛文化、黄河文化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具有重要的地位和影响。洛阳,因二程而站在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思想高地上。(3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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